Aveline

火在准备烧了

      张哲瀚睁开眼，推开被子坐起身揉了揉头，这是他第三天晚上梦见龚俊了。

      窗帘遮得严实，未曾漏下半丝天光，他拿起手机在刺眼的屏上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再有一个半小时他就要出门去机场了，张哲瀚躺回被窝里盯着天花板发愣，他的梦一点点从清晰变模糊，最后只记得梦中有龚俊，全然记不得龚俊在梦里如何。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生气吗？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冷血无情的坏蛋，再也不想理我了。

      反正也睡不着，他摸起手机打开微博切了小号，龚俊正是他的特别关注。

      这几天龚俊的账号一片寂静，明明已经进组，居然一条营业都没发，张哲瀚又搜他大名，惊得从床上坐起来。

      铺天盖地的黑通稿，几乎没有正面的消息首当其冲的就是周秦的红V大粉怒骂龚俊耍大牌，谴责他开机第一天的围读会就迟到，让整个剧组整整干等了一上午。

      而龚俊给出的回应是因为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所以迷路了找错了地方才会耽搁一整个上午，他进行了诚恳的道歉，并且表示下次绝不会这样了。

      张哲瀚愕然，这位新经纪人到底是什么水准，他明明已经把剧组人的联系方式以及围读会地址全部列成表格交代清楚并且嘱咐要龚俊提前一天到，那地方并不偏僻，而且剧组肯定也会有人来接，怎么可能会比周秦还迟到半天？

      他恨不得立刻就给龚俊打去电话询问，凌晨四点，方有熹微，别说龚俊了，最勤快的鸟儿都没起床觅食呢。更何况问了又如何，他马上要上飞机去非洲考察货源，难不成还能瞬移到龚俊身边代替掉小齐为他忙前忙后？

      龚俊的脾气是真的好，他眼看着小齐在一旁不住向各方打电话未果也能耐心等待，甚至还开了瓶水递过去让她别紧张，慢慢解决。

      小齐转过身看见龚俊递过来的水眼中划过一丝错愕慌张，随后摆了摆手，又扭回去继续拨打注定打不通的电话。

      他们提前到达了剧组所在的城市，小齐却告诉他张哲瀚并未告诉她具体的地址，她之前联系经理也未曾得到答复，想讨要导演的联系方式同样被拒绝，只是不停地推脱到了地方再说，就这样龚俊同剧组失联又被公司空置，带着他的新人经纪人找了个酒店硬生生等到了第二天下午。

      经理打来电话给小齐责怪她怎么还没到呀，导演都打三个电话催了，小齐无言以对。龚俊一把把手机抢过来跟经理搭上话了，他听起来没有经理预料中的着急，倒是有种无可奈何的嘲哂，问要是不签约的话公司还有多少惊喜等着他？

      经理笑着说小龚呀，公司当然会永远支持配合你的工作了，你可是我们的顶梁柱啊。

      龚俊沉默了片刻也笑了，找小齐要过空白合约，刷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放回文件夹里把手机还给了小齐，转身走到窗户跟打开窗户让风吹吹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小齐走过来说老板我们走吧，我知道在哪儿了。

      龚俊嗯了一声拎过自己的行李箱就要走，小齐拦住他，一双大眼睛里居然畜上了眼泪。

      “老板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这点儿小事都处理不好......”

      是她的错吗？经理故意为难她又能怎么办，公司安排给他小齐不就是看中她毫无根基，这样他们拿捏自己的时候才更得心应手吗？

      龚俊拍了拍小齐的肩膀道，加油吧，我们一起，靠自己变得强大！

      人遇到低谷时心里最挂念的人就格外重，他咬紧了“靠自己”三个字，像是要把张哲瀚从前对他的照顾咬碎吞咽下去，嚼烂了揉碎了，从此以后他真的要一个人了。

      张哲瀚辞退经纪人的工作并不是心血来潮，在龚俊黏着他，全心信任他并毫不掩饰地把他对自己的依赖表现到经理面前时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了。TU需要西蒙，或许也需要一个张哲瀚，但万万不需要亲密无间的西蒙与张哲瀚，同理，TU需要龚俊，最好是与张哲瀚互相提防貌合神离的龚俊，但龚俊的行为完全出乎了TU的意料，不但赤诚相待，甚至两人日益亲密同居同行——

      再这样下去，不是经理废了龚俊前程背着他们重新培养艺人就是用点手段彻底撵走张哲瀚，趁着一切还没开始，张哲瀚先一步走了。他跟小雨说自己累了不想在娱乐圈虚耗了，小雨迷惑，说你前几个月不是还意气风发地跟我说要培养出新一位顶流演员气死西蒙那个不长眼的废物吗？

      哦？我这么说过吗？张哲瀚打着哈哈。

      他就这么自作主张地替龚俊做了决定，一厢情愿把他送向星途璀璨的锦绣前程。

      没什么的，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这么选择的吧，前途无量的事业与尚且暧昧的感情孰轻孰重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他只是不想三方闹得太僵，好心成全所有人一个体面罢了。

      凌晨四点满目漆黑的卧室里，张哲瀚突然不受控制地思念起那段短暂的时光，他躺在黑暗中回望，似乎他们只共处了一个美好的晨曦，他侧过身蜷缩成一团抚摸着自己的膝盖，在无边的夜里一切隐秘的念头都蓦地无所遁形起来。

      我真的半点都不后悔吗？

      我真的笃定龚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如果是的话。

      为什么不敢大大方方把一切都告诉他呢？

      钝痛来得猝不及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二十余年岁月里张哲瀚似乎从未计较过什么，少年时经历的最痛是负伤的左腿，从此他如飞鸟折翼投身暗谷。没关系的，少年人的疼权作换喙，他独身一人出门散心，迅速重整旗鼓找到了新的目标——那就做一名经纪人吧，他相信自己对娱乐市场的敏锐直觉，也相信那个陪伴在自己身边全心信赖少年的才华。

      这一次的疼来得缓慢而绵长，是几年间里亲眼见信任崩塌，所爱错付——没关系的，只是一次失恋而已，我还可以，重头再来......

      他从来都告诉自己要乐观，不要钻牛角尖，要豁达，要坚强，要把所有都看淡，要敢于重生，要永远有新的希望，不给人生设置终点，如此世间再多磨难，人总不会走上绝路。

      可为什么这么疼啊，从没这么疼过，龚俊离开他家的时候也这么疼吗？

      那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呢？眼前是死路，为什么不放自己与他各走康庄大道？

      张哲瀚眼窝发烫，转过脸埋进枕头里，突然一阵凉意蔓延到脸颊，他伸手触到枕头上一片湿润。

      他不敢想，不敢想如果自己擅自为龚俊选择的路实际上也荆棘遍布害得他遍体鳞伤自己要如何自处，更不敢正视此刻偏激又执拗的私心，哪怕这私心几乎要戳破心脏冲到他眼前逼他直视——没有龚俊的日子比他想象中难挨，同他一起把路走到黑似乎是个令人心生甜蜜还算完满的结局。

      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龚俊。

      他在一片寂静的夜里喊出这两个字，耳边就只有唤他的声音。

      不管夜里如何，天光大亮时一切还是要如常进行。

      龚俊结束围读加上了周秦的微信，张哲瀚拎着行李同朋友一起坐上了前往非洲的飞机。

      周秦说是前辈实际上也没有比龚俊大多少，只是出道早演的戏多，龚俊因为迟到对周秦颇有愧疚，到了剧组几乎没有主动同他搭过话。

      反倒是周秦不是很在乎，他对龚俊格外热心肠，知道他是新手，什么都想教教他，从走位到演技，从眉眼间的细节到举手投足的肢体语言，周秦像个专业老师一样无微不至地教导起这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后辈”。

      TU自龚俊签下第二份合约后态度大变，一改之前快要倒闭的小小气兮兮的德行，如今什么资源都往龚俊身上照顾，光是对这部剧的软广都找来七个，更是直接拨了十来个人原地组成工作室前往剧组贴身辅助。然而龚俊心里清楚这十来个人恐怕没一个把他当老板，除了一同被为难过来的小齐他一个也不落的防备着。

      公司对他下的第一个指令就是配合周秦营业，龚俊那一份合约可谓是十分全面，把他从影视到商务完完整整卖给了TU，是以整个人犹如牵线木偶，让怎么营业就怎么营业。他们拍的是耽美剧，在大环境不是很紧绷的情况下耽美剧的营业比普通的剧尺度大得多，发生一些肢体上的接触是不可避免的。

      本来龚俊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他是演员，与对手肢体接触是家常便饭，避讳这些反倒显得他不专业，他纠结的地方在周秦，这位青年前辈肤白貌美身材好，从背后看活脱脱——与他那冷血无情的前经纪人张哲瀚一个样。

      龚俊琢磨过自己的情况，失恋似乎也算不上，从头到尾不过是他一个人上头罢了，在暧昧期还没来得及干柴烈火就被张哲瀚一盆冷水泼在头上浇了个彻头彻尾，大概算是追求未遂吧。

      他这番未遂紧接着就遇到了经理的连番打击，面临着心上人形象崩塌与自我怀疑的危机，再加上刚为自己签下的十年卖身契，龚俊实在无以言说自己要如何对待这份颠沛流离的感情。

      可巧这位形似张哲瀚的周秦就在他眼前晃悠，自己还被勒令与他培养感情，在镜头前亲密无间形同爱侣，龚俊看着周秦的背影五味杂陈。

      “放松一点呗，龚老师。”这句总是被他用来安抚小齐的话如今置换到了周秦这儿，周秦当然不知道龚俊心里到底盘桓了多么复杂的情绪，只当他是新手紧张。“花絮摄像机来了——扭过头，往后看。”

      龚俊扭过来低头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周秦，那人扬起脸冲他摆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一时间他敏感地发觉四周也许不止是一台摄像机，假山后，树林里，他几乎听见了连续的抓拍快门声——拍下来了，注视他们的不止在场这些眼睛了，他突然有些毛骨悚然，面无表情地环视四周，但无人在意，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规矩，活人套在规矩里，刻成想要的模样，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而已。